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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第二次去展厅拿画,于佑安比第一次镇定得多,心里再也没有什么顾虑和后怕,索性一次拿了五幅,三幅是方老先生的作品,两幅是收藏品。他冲杜育武说:“把画单重新整理一下,不该出现的上面不要出现。”

    杜育武心领神会道:“局长只管放心,画单不会出现问题的。”

    于佑安当然放心,杜育武马上要到博物馆任职,考察工作全都过了,就等下文,难道他会出卖自己?

   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,上任也有一段日子了,于佑安却一点喜不起来,而且内心比任何时候都苦闷。仿佛一场持久的马拉松赛,拼尽全力终于冲到终点,却再也举不起双臂庆贺。令他更为苦恼的,就在任职通知下来的第二天,章山离开了南州。

    章山离开得很平静,跟谁也没打招呼,只是通过别人向馆里交了一份辞呈,简简单单几句话,等于佑安得知时,她已带着孩子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。

    于佑安马上派杜育武去找,杜育武到了章山家,防盗门紧锁着,窗帘拉得严实,厚厚的帘布遮挡了阳光,也阻断杜育武想窥个究竟的目光。杜育武再去她母亲苏萍那儿,苏萍泪流满面,悲伤欲绝的样子让杜育武实在张不开口。章静秋也在苏萍家,她老得几乎让人不敢相认,原来黑密的头发全白了,站在那儿就像一棵枯树,摇摇欲坠。

    没有人知道章山会去哪,她用神秘回答了一切。

    于佑安把群艺馆主持工作的副馆长叫来,让他把章山的辞职信毁了,换成一张假条。假条是杜育武模仿章山字迹写的,于佑安在上面重重签了同意请假一年几个黑字。

    这是他在文化局长岗位上办的最后一件事。

    也许,他只能为她做这么多了。

    到市委秘书处上班第一天,杨丽娟打来电话,告诉于佑安华国锐停止了呼吸。

    于佑安听了竟然有些麻木,不,不是麻木,是他觉得内心已经不起这些打击,必须用麻木来抵抗。

    “你和卓娅抽空过来帮我一下吧,现在应该不会影响你什么了。”杨丽娟说。

    接完电话,于佑安发了将近半小时的呆,突然醒过神似的,往杨丽娟家奔去。

    又是一个月后,于佑安跟着李西岳去了趟省里,徐学谦设宴招待他们,吃饭前,于佑安将一幅画当着李西岳面送给了徐学谦,弄得徐学谦很是尴尬,不过最终还是把画收下了。出门后李西岳道:“干嘛要当着我的面,这样不好吧?”于佑安说:“不过是一幅画,没必要搞那么神秘。”李西岳笑道,“是啊,不就是一幅画,搞神秘反而没趣。”

    两人就往省委组织部长家去,之前联系过的,让晚九点过去。

    于佑安手里抱着一幅画,五幅里面最有价值的一幅。

    然而这次于佑安没送出去,组织部长谭帅武坚决不要,还狠狠地批评了于佑安和李西岳,说他们送礼居然送到组织部长家来了,成何体统。两人灰溜溜地下了楼,脸上全是茫然,谭帅武怎么会不收呢,之前他流露过这意思啊?

    答案于一个月后揭晓,车树声顶着重重压力,终于将南州新一轮跑官卖官黑幕反映到省委书记面前,省委书记怒了,拍着桌子说:“无耻!派他们到南州,是想彻底扭转南州工作局面,把巩、王留下的负面影响消除掉,没想他们比巩、王还跋扈!”

    “查,一查到底,绝不姑息!”



  • 李西岳本也是说说,并没真想让方卓娅来,顺着话音道,“这次就免了吧,方大夫是医院骨干,工作要紧,以后有机会,一定让她出来亮亮相。”又道,“不瞒几位,方大夫可是我们南州的大美人呢,医院一朵花,而且是知书达理型的。”

    “于局长艳福不浅哟。”薛处长啧啧叹道。薛夫人也说,“才子配佳人,让人羡慕。”

    几个人连着恭维,让于佑安浑身不自在,只有捧起酒杯,一次次敬酒。李西岳和薛处长倒也喝得大方,肖教授不善饮,以茶代酒,后来又回敬于佑安,说将来到南州写生,于局长可一定要提供方便啊。于佑安说我巴不得明天肖教授就带学生来,最好住下不走。薛夫人起哄道:“只欢迎教授,不欢迎我啊,我可要吃醋的。”薛夫人在省审计厅工作,于佑安一时不知怎么接话,没了词,让薛夫人罚了酒。不过他痛快喝酒的样子逗得大家十分开心,场面气氛一直很热闹。

    中间自然不谈工作,只是李西岳有意识地提了妻子的画,说妻子现在遇到了瓶颈,冲破不了,真急人。肖教授也暗淡地垂下脸去,露出淡淡的忧伤来。于佑安就觉这话有意思,又不敢往那方面想,心里一扑儿一扑儿地乱跳。

    饭后送走薛处长夫妇,李西岳站在车前说:“薛处长这次来,是对南州部局级班子调整做评估,他对你很感兴趣啊,佑安你看出没?”

    于佑安紧张得低垂下头,那时文件还没下呢。

    李西岳笑笑,又道:“放心吧,该做的工作我会主动去做,抽机会我再去趟省里,应该很快会有结果的。”

    “谢谢部长,真的太谢谢部长了。”

    “对了佑安,我妻子说,你手里好像有几幅大师的作品,她想开开眼,借鉴借鉴,不知有没有难度?”未等于佑安表态,李西岳又叹道,“艺术是需要借鉴的,她现在创作遇到了难度,超越不了自己,很麻烦啊。”

    于佑安这次准备得充分,早就料到李西岳也会向他伸出手来,只是没想到会以妻子的名义,这理由似乎更冠冕堂皇一点。一狠心道:“部长不用多说,怎么做我心里有数,改天我给肖教授打电话吧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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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几乎同时,尚林枫的任命通知也到了,南州旅游局长。尚林枫激动坏了,拿到文件的第一刻就把电话打过来,连着说了十几声谢。接着是他老婆龚一梅,说完谢后还不甘心,非要请于佑安一家去吃饭,酒店都订好了。于佑安提醒似地说了句:“太激动了吧老龚,现在应该低调点。”龚一梅并不懂什么潜规则,按捺不住地又道,“低调什么啊,这事真该高兴,我恨不得把车站姐妹们全请上呢。”

    “那你就请!”于佑安说着就压了电话,心里同时道,“有这种老婆,早晚得出事!”

    如果说于佑安顺利拿到任命通知书是因为陆明阳的话,尚林枫这次出人意料当上旅游局长,就全归李西岳。就在谷雨拿走那幅画没几天,大约是周五下午吧,李西岳打来电话,说省里有位领导到南州,请于佑安一块陪陪。于佑安到酒店,发现李西岳夫人也在,一位漂亮的知识女性,戴着眼镜,特有学问也特温情那种,经介绍才知道,李夫人姓肖,海东师大美术学院国画系副教授。跟肖教授一同来的,是省委组织部薛处长和他的夫人。薛处长之前是省委组织部长谭帅武的秘书,前段时间才从谭帅武身边离开,到干部三处主持工作。干部三处分管市级领导班子的调整配备、职务任免还有交流等,算是实权派中的实权派。于佑安不胜感激,李西岳能让他见薛处长,这番用心怕是只有他才能领会出来,表现也就格外积极。打过招呼,李西岳笑问:“怎么没把夫人带上,要是方大夫来,今天可就算是家庭聚会了。”于佑安赶忙说,“她一个小大夫,哪有这福分,怕是来了紧张得话都不敢说。”肖教授为人十分谦和,说话也是彬彬有礼,她说“都说南州充斥着大男子主义,我还不信,听于局长这么一说,我就不得不信。听西岳说,方大夫又漂亮又能干,你倒说她不敢说话了。”一旁的薛夫人打趣道,“于局长是金屋藏娇,不舍得带出来,要不部长下道命令,强行把她叫来?”于佑安怕李西岳真让他叫,连着解释,老婆今晚夜班,实在不方便出来见领导。



  • 展厅门上的钥匙王林德和杜育武一人一把,晚九点,于佑安的车子停在了群艺馆楼下,他从车子里钻出来时,看到灯光下两个不安的影子,他挥挥手,司机开车走了,于佑安长吐一口气,用力活动几下胳膊,朝大楼走去。

    一小时后,于佑安来到了丽都宾馆1318房,房是事先开好的,为什么要开这间房,于佑安说不清,只觉得再找不出别的地方来完成这件“壮举”,思来想去还是宾馆安全。

    半小时后,谷雨踩着响亮的脚步声来了,于佑安打开门,谷雨花枝招展站在外面。

    “进来吧。”他说了一声。

    谷雨似乎知道叫她来做什么,进门后眼睛就直盯住那幅画,瞳孔因为兴奋突然放大,整个身体都释放出一种信息来。双方没有过多的言语,于佑安指着那幅画说:“就它,你拿走吧。”

    于佑安没想到谷雨会打开,会认真端详,像是很有专业经验地辨别着真伪,一连串动作刺激了于佑安,于佑安再也坐不安了,起身,却又不知去哪里,最后竟愤愤地进了洗手间。

    他在卫生间里平静着自己,这是干嘛呢,费尽心机拿出来,不就是要送给他们吗,怎么见到谷雨这副贪相又会不平?这种心境要不得啊,哪一天真到了秘书长位子上,怕是见的、遇的、甚至自己亲手要做的,比这更可怕,也更荒唐……

    算了,不想了,很多事只能去做,而不能去想,这就叫先有行动后有思想,有时甚至不能有思想,只要老老实实付出行动便可。于佑安打开水笼头,水声哗哗中,让起伏的心情渐渐平定下去,最后彻底地麻木了,才走出来。谷雨已将画卷重新包好,脸上放射着异样的光彩。

    “谢谢于叔叔啊。”谷雨几乎要飞奔过来,在于佑安脸上狂亲几口。

    于佑安表情僵着,盼着她快点离开。

    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,谷雨会突然说:“于叔叔,这画太值得收藏了,我爸也想要一幅。”

    于佑安的任命文件终于下来了,跟传说中一样,南州市委秘书长,跟前任秘书长一样,也是不带常委两个字的,这就是说,他在秘书长位子上能否干久,还得看下一步表现。



  • 不管方卓娅怎么说,于佑安心头那个疙瘩还是化解不开。陆明阳飞机上说的那句话,明白无误传达给他一个信息,有人想要那幅画!不管是陆明阳本人也好,还是北京真有领导想要,总之,那幅画不可能进博物馆了,而且要用他于佑安的手拿出。

    这样的事能做么,于佑安陷入巨大的矛盾中。他不敢跟妻子提,生怕妻子跟他一样背上沉重的包袱。他后悔当初没把画交给李维汉保管,如果捐赠作品在李维汉手里,倒还好办些,只需稍稍一暗示,李维汉保证能办好,这方面李维汉经验老到。可又一想,如果真是那样,怕是将来到博物馆的画就没几张,对方南州,他又怎么交待,怎么能心安?

    这样犹豫了几天,于佑安听到一小道消息,市委秘书长又有了新人选,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。徐学谦也打来电话问:“佑安怎么回事,书记最近对你好像有看法。”于佑安吓了一跳,知道再犹豫下去,什么都晚了,也完了。于是一咬牙,给谷雨发了条短信,让她晚上辛苦一下,到丽都宾馆1318房间来一趟。

    发完短信,于佑安叫来王林德,艰难地就把想法说了出来。王林德白了脸,这样的事他哪做过,听听都怕。手下意识地捂到钥匙链上,喃喃道:“不行吧局长,这样太冒险啊?”

    于佑安也不难为王林德,十分同情地道:“这样吧,你把钥匙给我,其他事就不用管了,将来出了问题我一个人担着。”

    王林德怔怔想了半天,突然鼓起勇气说:“局长您说吧,拿哪幅出来,我跟育武去办,将来画要是少了,责任都在我和杜主任身上,是我们没管理好。”

    “不行的老王,不能让你跟着冒险。”

    “您都能冒,我有啥冒不得的?我这个纪检组长还不是局长您帮我赚来的,放心吧局长,我王林德虽然不会阿谀奉承,该怎么报答我心里有数。”

    “真有数?”

    “有数!”

    于佑安又想了一会,很有几分悲壮地道:“谢谢你啊老王,今天起我们就彻底捆绑到一起了。你先下去吧,我给育武打电话,晚上我们一块过去,要毁大家一起毁。”

    王林德迈着沉重的步子出去了。



  • 一语说得于佑安脸红,再三保证那种事不会发生,捐来的每件作品,都会妥善保存在博物馆。

    谁知捐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,方南州一共捐了二百多件作品,收藏品八十件,自己创作的作品一百三十六件。当时是要一次接受到博物馆的,可博物馆长嫌麻烦,加上这些作品件件都价值不菲,令人垂涎,怕收藏进去他自己的麻烦事来了,借故有病一直推拖着。没办法,于佑安只好让王林德和杜育武将它们存放在群艺馆展厅里。

    自那以后,于佑安就被方方面面盯上了,先后表示过浓厚兴趣的不下十位领导,车树声有次谈完工作,特意问他:“方老先生那些画里是不是有幅百鸟图,还在不?”于佑安当时惊的,这幅百鸟图是方老作品中最享盛名的,方南州一辈子以画鸟闻名,已有十多个国家的博物馆收藏过他的“鸟”。于佑安只说对捐赠作品不熟悉,由其他人负责登记与保管,支吾了过去。后来是谢秀文,再后来发展到市政府秘书长丁育庆,都是于佑安开罪不起的主。就连徐学谦,有次也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:“何必拿自己的血汗钱出来呢,你手里有价值连城的宝贝,随便一件就把他们搞定了,指不定手指缝里漏下一件,我还能捡着。”

    于佑安知道自己遇难题,从北京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,乐不起来。方卓娅早就不生气了,方卓娅跟于佑安闹,真不是抓到了什么真凭实据,是钱晓通在她面前添油加醋乱说一通,当时是气懵了,以为自己的男人真不是东西。后来钱晓通出事,才发现是上了钱晓通当。现在她早把章山忘到了脑后,没有人会从她手里抢走于佑安,谁也别想,方卓娅现在特别有信心。

    于佑安不高兴,方卓娅以为是在生她的气,变着法子哄他:“就算我错怪你了,那也是为我们共同的幸福,老公你就露个笑脸吧,以后你跟谁在一起,我都不吃醋,行不?”见于佑安没反应,又道,“我们女人就那点见识,总想着别人会抢自己老公,其实细想一下,抢了就抢了,不正证明咱有眼光,找的是名牌货么。”

    于佑安越听越烦,没好气地打断她道:“心里别老想着男人女人,想点别的!”

    方卓娅脸一拧道:“想什么,革命理想,两岸统一,还是削减核武器?犯得着么,咱一平头老百姓,想好自家老公才是正道。”



  • 陆明阳往后一仰,阖上眼睛,没给于佑安答复。于佑安忐忑极了,目光一直望着那张布满悬念的脸,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?陆明阳像是故意折磨他似的,竟然打起了呼噜。就在于佑安心灰意暗的时候,陆明阳突然睁开眼说说:“北京有个领导跟我说起这事,他对方老先生的画很感兴趣。”

    于佑安嘴巴张了几下,忽然醒悟过似地说:“我知道了,方老先生的画很有价值。”

    “是有价值!”

    陆明阳的声音分外洪亮。

    方老先生叫方南州,南州怀安人,跟湖东隔着一条河。曾是国立南州师范音乐教师,却画得一手好画,二十岁时便成南州画院骨干成员,后随父亲、国民党某集团军13师师长方鸿达去了台湾。方鸿达跟方卓娅的祖父是同一个方家,当时在南州,称得上名门望族,如果不是时局动荡,方家的家业应该会很大的,可惜……

    算起来,于佑安是方南州侄女婿,正是这层关系,让于佑安早年就跟方南州认识,三年前方南州到香港,他女儿打电话给于佑安,请于佑安跟跟方卓娅一同过去,说是老人年纪大了,特别想见亲人。于佑安跟妻子去了,老人分外高兴,抓着方卓娅的手不丢。那次老人就谈起过捐赠作品及收藏品的事,他女儿不大愿意,这事才搁下。方南州就一女儿,很早就在美国定居。他女儿对内地有意见,对南州更有意见,认为父亲叶落归不了根,错误都在大陆这边。去年方南州女儿在新泽西遭遇车祸,不幸离世,方南州悲痛欲绝,电话里哭成一片,方卓娅怎么安慰都不顶用。后来让弟子跟于佑安联系,要把收藏的书画还有自己的作品全部捐赠给家乡,也算是叶落归根吧。还特意强调,不宣传不报道不张扬,手续从简,也不要什么感谢信不要收藏证,只是再三叮嘱于佑安,这事一定要实实在在办下去,千万别……方南州弟子后来表示出一层意思,他听说内地这方面管理不太严格,好像不少捐赠作品会被个别人据为己有,有些还会倒卖到市场上。



  • 正说着,唐主任抱着酒进了包间,曹冬娜亲自张罗,让于佑安恭恭敬敬给陆明阳敬了六大杯,说是六六高升,盼着书记早日升到北京来。陆明阳一边兴奋地喝一边客气道:“哪有自家酒自家喝这一说,佑安你连里外都不分了,应该掉转枪口一致对外。”

    “谁是外啊,陆书记要冲我们亮枪了,郭局你愣着做什么,咱们也一起上,先让陆书记缴枪。”

    饭局气氛立刻活跃起来,这天陆明阳喝得真不少,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,居然没醉。饭局结束往宾馆送时,于佑安亲眼望见,曹冬娜将一张卡娇滴滴地塞到了陆明阳手里,还说:“佑安是我最亲的老同学,比我老公都亲,他在南州要是没出息,我可全赖您书记身上。”陆明阳借着酒兴说,“你曹首长的弟弟,我哪敢慢待,你的话就是圣旨,回去就办。”

    于佑安当下酒去了一半,压在心底的那块巨石腾就搬了,赶忙跑过去,想搀扶陆明阳。陆明阳又握住郭建明的手,说了不少感谢话,这才松开道:“欢迎你们到南州来啊,来了就找佑安,他要是招待不周,原让他当文化局长去。”

    北京之行相当愉快,该请的领导还有嘉宾一一请了,该沟通的关系也已沟通,于佑安又排除了自己的疾病,还得到了那个肯定答复,心情真是舒畅。

    谷雨没跟他们乘同一架机回来,说法是还要在北京逗留几天,于佑安估计,陆明阳是怕到海州机场后被人撞见,他还是很注意自己形象的。于佑安已经开始从细处为陆明阳着想了,他想早一点进入角色。

    坐在飞机上,于佑安殷勤地照顾陆明阳,表现出为领导服务的良好素质,陆明阳一边享受一边欣赏,心里道,这人不会选错吧,如果选错,那可就贻笑大方了。乱想一会,陆明阳忽然问:“对了佑安,有件事一直忘了问,台湾方老先生是不是前段时间捐了一些作品,是你负责接受的吧?”

    于佑安脑子里嗡一声,方寸有些乱,陆明阳怎么又想起问这个,莫不是?

    略一琢磨,笑眯眯地回答:“这事一直想跟书记您汇报,方老先生是解放前出去的,当时是南州画院最年轻的画家,现在已经九十八岁高龄了,他有一颗赤子之心,对南州一直念念不忘,思乡之情很浓……”

    “说画的事。”陆明阳强调了一句。

    于佑安就不敢再绕圈子了,如实道:“是捐了一批,方老先生点名让我接受,当时应该交博物馆,老宁有病,态度也不是太积极,就由局里跟群艺馆先接受了,等节会忙完,我们就把它交过去,书记您看?”



  • 于佑安忙问怎么回事?曹冬娜笑着批评他:“佑安你对书记也太负责了吧,让他跑单帮。”于佑安说,“不会呀,还有谷雨。”曹冬娜说,“就那小丫头片子啊,去北京台了,说是要请北京台到你们南州录节会。”说到这压低声音问,“那小丫头片子跟你们书记什么关系,我怎么觉得怪怪的。”于佑安说,“你说啥关系就啥关系,书记的业余爱好我哪敢多嘴。”曹冬娜说明白了。于佑安又问他们怎么会跟陆明阳在一起?曹冬娜解释说,她跟郑新源去找郭局,正好撞上陆明阳在郭局办公室。

    “中组部马上要在中央党校办一期市委书记专训班,要求很严格,条件限得也死,陆明阳就是为这事来的。”

    于佑安长哦一声,怪不得陆明阳突然改变计划呢,原来是为这个。

    当晚曹冬娜夫妇设宴,宴请陆明阳跟郭建明,快吃饭时谷雨来了,还带来北京台一美女。宴会气氛相当热闹,大约是专训班的事已敲定,陆明阳心情很好,反客为主地提出要热热闹闹喝一场。说着就给驻京办唐主任打电话,要他拿几箱南州地方酒来。曹冬娜说书记到了北京,还不忘宣传南州,真是令人钦佩。陆明阳说喝你们的酒真不好意思,当然也是想请几位领导品尝品尝南州的酒,以后多替南州做点宣传。曹冬娜本来坚持要上茅台的,一听陆明阳这样说,也就同意。等酒的工夫,话题就围着南州展开,先是谈即将举办的民俗文化节,又谈南州深厚的文化,郭建明巧妙而又委婉地就把于佑安推到了台面上,说南州人才济济,像佑安这样的大才子,就算到了京城,至少也是司长。曹冬娜也帮腔道,佑安是做学问做傻了,不食人间烟火,哪有让书记一人到处转悠的,如果我是书记,回去就撤他的职。陆明阳自然清楚几位的意思,不表态看来是不行了,于是道:“你们都别小瞧佑安,他不只会做学问,也不光是文化方面的专家,强项多着呢,特别是综合协调与服务方面,南州跟得上他的,不多啊。”曹冬娜抢抓机遇道,“佑安你还愣着干什么,听出意思没,书记要让你发挥综合协调能力呢,酒呢,快敬酒。”



  • 第二天本打算要去见曹冬娜,早上起床时肝那块忽然有些不舒服,隐隐作痛,坚持一会,感觉松了,可是洗漱完毕那种疼痛感又有了,很强烈。于佑安不敢掉以轻心,这毛病藏身上很久,一直没敢跟人说,就连方卓娅也瞒着。去年六月他到省第一医院查过,医生说情况不太好,建议他住院观察。于佑安坚决摇头,简单开了点药就回来了。官员跟其他人不同,有病乱说是犯大忌的,撑也要撑出健康人的样子来。据于佑安掌握,南州像他这样藏病的,不在少数,华国锐就是典型例子。但他也相信,如果华国锐至今还在舞台上,身体一定还是棒棒的,舞台比什么都重要,比药更管用。想了一会,于佑安给何大夫打了电话,轻描淡写讲了自己的症状,何大夫建议他马上到医院检查,于佑安笑说:“没那么严重,何大夫您千万别担心,这次来北京正好有点空闲,就想让您给我介绍位大夫,一点小毛病,吃点药保证管用。”何大夫说了一位医生的名字还有电话号码,再三叮嘱,查完什么结果,一定跟他说一声,那口气好像他已发现于佑安得了不治之症。于佑安笑笑,医生总爱夸大其词,强调起病情危害来就跟他们官员强调困难和阻力一样,至少要放大十倍。到了医院,于佑安很快联系到那位大夫,还好,忙活了一天,做了五项检查,算是排除了肝脏病变,医生确定是肋间神经痛,建议他戒酒戒烟,加强锻炼,不要过分劳累,注意休息,放松心情,保持乐观。

    于佑安嘴上说一定一定,心里却想,除了戒烟,其他的怕都做不到。

    到了第三天,还等不到陆明阳电话,于佑安不安了,却又不敢到楼上去。这天他哪也没去,闷在宾馆里等电话,下午四点,曹冬娜忽然来了电话,兴致勃勃告诉他,他们夫妇还有郭局跟陆书记在一起。这阵有点空闲,打电话通知他一声。



  • 到了飞机上,于佑安可叫个难受,睁着眼睛吧,感觉跟做贼一样,不睁眼睛吧,又觉不礼貌。还是陆明阳体贴他,说:“困了你就眯一阵,有小谷呢,不寂寞。”他才放心地合上了眼。合上眼却不敢真睡着,随时留意身边动静,好在一路上陆明阳和谷雨也没闹出啥动静。

    下了飞机,南州驻京办唐主任带人候在机场外,于佑安因为提前防着这一着,没跟曹冬娜他们说,只装公事公办地走过去,跟唐主任几个打过招呼。三辆车子离开机场后,他给曹冬娜发条短信,告诉她跟书记一同到了北京,让她择机安排一下,看能否跟郭局他们见个面。曹冬娜很快回过来短信,说这是好事,她会尽力而为。

    下榻的宾馆就在南州驻京办对面,隔一条马路,于佑安住十三楼,陆明阳住十八楼,谷雨说自己已有地方,不用唐主任安排。看她说的一本正经,于佑安也不好多嘴,其实心里明镜似的,唐主任拿的房牌是三张而非两张,果然,客套一会,谷雨跟着陆明阳上楼了。于佑安很感激唐主任,如果安排在同一层,那该多尴尬。

    当晚陆明阳把于佑安叫去,说这两天不用跟着他,他有私事要处理,要于佑安抓紧去部里,申遗的事千万要抓紧。于佑安连连说是,果然两天都没敢往十八楼去。第一天他去了部里,跟傅处长汇报了申遗工作,傅华年说,部里对李家堰二十二座石碑也很感兴趣,认为比篆刻更有价值,商量能不能重点保这个,把篆刻作为补充或后备?于佑安说:“一切听处长的,只要不让我落空就行。”

    “怎么会落空呢,别的不说,单是咱俩的交情,也不能让你白跑这么多趟是不?”

    于佑安赶忙掏出邀请函,恭恭敬敬递上,说书记市长再三叮嘱过的,别人不请可以,傅处长要是请不到南州,他这个文化局长就引咎辞职。一番话说得傅华年心潮澎湃,非要请他吃饭。于佑安说哪能让处长请,把处里同志都叫上,我做东,提前庆贺一下。傅华年道,我处里二、三十号人,不怕把于局长的老本吃光?于佑安道,南州那么大,怕你处长吃?说着就要傅华年给部里同志吆喝,傅华年也没怎么推辞,一一通知下去,说下午五点在德盛楼见。



  • 于佑安这段日子一直没跟章山联系,没法联系,出事双方都跟他有关,传闻中也有他不少故事,有人甚至把敲门捉奸者换成了他,讲得绘声绘色,十分传神。这段日子他跟章山一样低迷,好在这场风波并没伤及到致命处,大家在一片笑谈中很快就把它扔了过去。

    悲痛只留给章山一个人。

    风嗖嗖地吹来,打在脸上,秋意已凉,于佑安走过去,将外衣披在章山身上。章山动了动脚步,抬起头,望住远处的二十二座碑。

    “对不起啊,章山。”于佑安似乎用尽全身气力,吐出这么一句。

    这句话一直压他心里,打出事那一刻,他就想说,真诚地对她说,带着强烈的负罪感跟她说,可他有勇气说吗?

    章山缓缓转过身来,茫然地望住于佑安,似乎不明白他说什么,默半天,她道:“将来我死了,会不会也有这样一座碑?”

    于佑安吓了一跳,伸手想摸章山额头,伸一半处又收回。他现在是连摸一下她的勇气都没了,双手沾满罪恶,再也不能伸向这个无辜而又可怜的女人。

    如果他不动那种心思,如果他不告诉尚林枫那个电话,如果……

    没有如果,一切都不可逆转的发生了。

    于佑安想哭。为死去的人,也为苟且活着的人,更为自己,为所有挣扎在官场中的人。

    这天他们下山时遇着了李响,李响面如枯槁,他是去拜佛的。山南面有座庙,供着一尊菩萨,据说是康熙爷手上南州一大臣出资修的,很灵。于佑安也拜过,南州不少人都在拜。

    李响远远地看见他们,头一扭,装作没看见远去了。于佑安假作提鞋,故意磨蹭了会,等抬起头时,就看到杜育武和安小哲急匆匆朝他走来。

    陆明阳要去北京。

    节会有项重要工作,要请北京方面的专家和领导出席,给南州增光添彩,这事之前交给于佑安的,于佑安也确定了日期和行程,陆明阳突然改变工作计划,要亲赴京城,于佑安作为陪同,跟他一道去。

    要上飞机时,于佑安忽然发现谷雨也来了,笑盈盈的远远冲他笑。于佑安赶忙过去,从谷雨手里接过包。

    “这么巧啊小谷,赶到一起了。”陆明阳像是才发现谷雨似的,笑呵呵说了一声,同时把目光扫向于佑安,于佑安赶忙说,“怎么叫无巧不成书呢,谷台长好福气,能跟书记一起飞。”

    “哪啊,是跟于叔叔一起飞。到了北京可不能撇下我哟,要沾你们光的,是不是啊于叔叔?”

    于佑安感觉自己挨了一嘴巴,这叔叔当的,真是没大没小了。嘴上却乐呵呵道:“只要你时间允许,天天跟着我们。”

    “真的啊,那可说定了!”谷雨兴奋地叫了一声,脸上飞出两团耀眼的红。



  • 于佑安感觉自己在听神话,更怀疑尚林枫拿鬼话蒙他,利索地打断道:“行了,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!”

    等上班时,南州全城就传开了。这事颇为刺激,真实的情况是,孟子歌和钱晓通离开节会办公室后就往孟子歌家去,忙活了一下午,快要吃饭时,南霸天打来电话,要请孟子歌吃饭。孟子歌犹豫良久,还是说了谎话。告诉南霸天她在省城,跟多年不见的一个朋友在一起,还特意强调是女的。谁知到了晚上,南霸天收到短信,说孟子歌跟钱晓通共度良宵呢。南霸天被激怒,他再三跟孟子歌强调,凡是跟了他的女人,就不能跟别的男人有一腿。南霸天使劲打孟子歌电话,手机关机,家里没人接,害得他一宿不安,天快亮时突然带人闯到了孟子歌家,敲门声震醒了两个熟睡的人。起先以为是孟子歌丈夫,钱晓通吓得躲进了卫生间,后来听出是南霸天,钱晓通不敢躲了,孟子歌也不敢让躲。她家在四楼,阳台朝着街面,三楼以下是铺面,三楼正好有个小平台,一米宽,如果技术熟练,是一步可以跳下去的。谁知钱晓通技术不熟练,加之他用来抓手的那根塑料管太不结实,一触就断,结果一头跃过小平台,直接摔到了马路上。

    公安的结论也是这么做的。

    于佑安很快收到搞笑短信,说孟子歌一对“胸器”着实厉害,活生生杀死了钱晓通。还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什么的,看来没人对死者同情,人们只关心那对“胸器”到底有多凶?

    于佑安脑子里就浮出一个画面来,的确,他不得不承认,那是一对“凶器”,很厉害的!

    事情过去很多天,于佑安跟章山站到了天柱山贞女峰下,就是上次他们一起站过的地方。

    章山明显比以前消瘦许多,人也憔悴得不成样子。不管怎么说,坠楼事件还是重重打击了她,她几乎没有力量去打理后事,若不是杜育武、王林德他们帮忙,怕是连尸体都送不进火葬场。

    一个人就这样离开了世界,对也罢错也好,章山还是不想让他死,至少不该死得这么下作,这么血光四溅。



  • 尚林枫这次聪明了,没跟于佑安说什么,喜笑颜开地替于佑安夹菜。

    合同是杜育武跟钱晓通谈的,钱晓通果真带来了孟子歌,孟子歌一定是觉得自己面子很大,显得异常兴奋,不时地跟杜育武问这问那,染得腥红的嘴唇像两瓣花蕊,一启一合,频率使用得非常快。杜育武颇有耐心,认真看完他们准备的合同,又拿出节会组委会制定的关于宣传工作的若干规定,一条一条讲给他们听。讲完,对照合同谈了几点意见,要求他们拿回去改,一定要符合节会要求,不然有人会挑毛病的。孟子歌问要改到啥年月啊,真麻烦。杜育武回答,时间一定要抓紧,这不是麻烦的问题,而是要符合原则。还暗示说,眼下十余家公司在争,慢半步项目可就到了别人手里。钱晓通说没人会快得过我们,我们这就去改。

    出事的消息是第二天早上传出的,杜育武第一个打来电话,当时于佑安还在睡觉,睡在宾馆。家是回不去了,方卓娅不让回,说眼不见为净,爱钻谁家被窝就去钻,她再也不管了。于佑安想等这段时间过去,一切平静后再跟方卓娅解释,他的确没跟章山做过什么,最近一段时间连想都不敢想。

    于佑安一看还不到六点,没好气地抓过电话,冲杜育武说:“什么事吵得不让人睡觉?”

    杜育武声音颇为紧张:“局长,刚刚从公安局得到消息,姓钱的死了。”

    “什么?!”于佑安一骨碌翻起身,面色骇然地问:“死了?”

    “是,从孟子歌家阳台上摔下,头正好磕马路牙子上,现场很惨。”

    “怎么会这样?!”于佑安手里的电话掉下去,感觉自己的身子骨也散了。半天,六神无主道,“没人要他死啊,怎么会这样?!”

    紧跟着是尚林枫,声音有几分兴奋:“局长,想不到吧,他死了,姓钱的死了!”

    “老尚……过头了吧,怎么听上去你跟没事人一样?”于佑安强压住心头的恐惧还有愤怒,他以为事情真是尚林枫所做。

    尚林枫呵呵笑出了声:“局长多虑了,钱晓通跟孟子歌睡觉,姓南的带人去捉奸,钱晓通怕被阉掉,从窗户逃跑,结果一失足摔了下去。”



  • 于佑安低下头,翻弄起手里文件。钱晓通忙又陪着笑脸道:“她最近不在,再说她只是我公司聘请的一个演员,项目合作的事,她来不合适。”

    于佑安忽然起身说:“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?”

    钱晓通碰了钉子,极为尴尬,不过瞬间他又呵呵笑道:“当然是秘书长说了算,怎么,非要歌儿亲自来?”

    “是一同,听懂我的话了吗?”

    “懂了懂了,谢谢秘书长,那……我去叫她,秘书长您先忙。”

    钱晓通转身往外走,章静秋还不甘心,目光仇恨地搁在于佑安脸上。于佑安冲她道:“章老师还有事?”

    “你太过分了!”章静秋说完,蹬着高跟鞋紧一步慢一步去追钱晓通了。听着楼道里“咯噔、咯噔”的声音,于佑安恶毒地笑出了声。

    这天中午,他请尚林枫吃饭,之前他已经把有关往旅游局去的想法透露给了尚林枫,尚林枫兴奋得几夜没合眼,这几天他说啥尚林枫就点头干啥,表现十分积极。

    两人点了菜,于佑安就把钱晓通要挟的事径直了当讲了出来,然后道:“意想之外啊,关键时候冒出个他,坏大家的事。”

    “我就说嘛,这人是祸害,不,是垃圾,要不是看章山面上,我早就……”尚林枫义愤填膺道。

    “你想怎么着?”于佑安紧追着问。

    尚林枫一摊手,面露无奈道:“我还没想好呢。”

    于佑安眼里的光噗就灭了,败兴地摇了摇头,重重咳嗽了一声。

    尚林枫立马又道:“局长别失望,总归能想出法子的,不信他一个老鼠会坏掉一锅汤。”

    “等到什么时候,班子彻底调整完?”

    “这……”尚林枫垂下头,再也不敢乱说志气话了。

    于佑安叹一声,又把话题引到孟子歌身上,说着说着,忽然问:“保安公司的南总你知道吧,外号南霸天。”

    “知道知道,这人很了不得,黑白通吃,哪个敢惹他,那是吃了豹子胆。”尚林枫一下又兴奋了,接着又要给于佑安讲关于南霸天的故事,被于佑安打断。

    “他最近跟孟子歌打得火热。”

    “是吗?”尚林枫蓦地白了脸,片刻后又问,“真有这事?”

    “你不是啥都知晓么,心思用到别处没用,得用对地方!”于佑安带着批评的语气道。

    “局长批评得对,这么重要的消息,我居然……罢罢罢,局长您说吧,该怎么办我立马去办,保证不出问题。”

    “我让你办什么,我什么也没让你办。”于佑安猛就沉下脸来,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失望。他都有些灰心得不想往下说了,尚林枫突然醒悟了似地道,“我明白了,南霸天!”

    “你明白什么,别乱来啊老尚,吃饭!”

    这时候尚林枫忽然收到一条短信,发信者不明,是个陌生号,打开一看,显示出的是南霸天的姓名还有两个手机号。



  • 于佑安泄气地松开妻子,拿起电话喂了一声。

    “是佑安吗?”电话里传来省政府副秘书长徐学谦的声音。

    于佑安打个冷战,下意识地挺直身子:“是我,秘书长好。”

    “半天不接电话,你很忙是不是?”徐学谦的声音听上去不大友好。于佑安马上解释说刚才在卫生间,实在不好意思。徐学谦没理会,声音依旧保持着一股子冷,而且严肃,“怎么回事,最近是不是风光得很,尾巴夹不住了?”

    “秘书长……这话……秘书长听到什么了?”于佑安费了好大劲,才算把意思表达清楚。

    “女人!”徐学谦愤愤道。

    于佑安脊背一凉,感觉嗖嗖的,嘴唇哆嗦着说:“我不大明白,秘书长能不能……”

    “你还不明白,有人把状告到省里了,说你破坏军婚不算,还对女下属潜规则,自己潜完再当礼品送给组织部长!”

    汗一层接着一层,电话沉得快握不住了,于佑安偷窥一眼妻子,方卓娅双手叉腰,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样子,心一凉道:“我只能说没有,秘书长如果不信,我也没办法。”

    “我信管鸟事,现在什么时候,你还玩得起这个!”从来说话不带脏字的徐学谦这天破例把一个“鸟”字送给了于佑安,于佑安听得出他的愤怒,恨铁不成钢那种。

    他无语地站了一会,又听徐学谦说:“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清楚,告诉你一件事,你去市委秘书处的事,已经报省里了,常委不可能,但先占个窝总能做到吧,好自为之吧。”

    电话挂了很久,于佑安还立在那,方卓娅也在原地立着,两口子各自站成一个造型,似乎今天这架吵得还不过瘾,还要继续。后来方卓娅从丈夫脸上看到一层怕,丈夫的脸骤然间被杀气笼罩,森森的,那是平日很少见到的,她想了想,什么也没说,转身离开客厅。

    于佑安沉思良久,突然抓起电话打给章静秋:“章老师么,请问钱总在不在你那儿?”

    “你说什么话,他跑我这儿干嘛?!”章静秋的声音听上去又惊慌又不满。

    “那好,麻烦章老师,请转告钱总,明天到我办公室谈合同,对了,一定要把孟子歌带上。”

    未等章静秋再说什么,于佑安果断地压了电话。

    他要付诸行动了,必须付诸!

    第二天上午九点,钱晓通兴冲冲来了,于佑安惊讶地发现,章静秋竟然也跟在后面。这个女人真是让人叹服啊,脸上居然全无羞色,更无什么罪恶感,理直气壮极了。更为滑稽的是那身打扮,天,她真敢穿出来!黑色紧身衫有点透,里面隐约透出红色乳罩的轮廓来,告诉人们她的胸还是那么坚挺饱满,外面穿一件长长的风衣,质地倒是不错,可惜就是颜色太艳,红的,火红那种,能把人的眼睛刺得流血。下身是女人们最爱穿的紧身裤,但她又别出心裁在屁股上围了一条皮短裙,紧绷绷的,屁股眼看要撑破。最可怕的是那双鞋,大红色,跟有三寸多高。这样整个人就不是书里描写的那样修长曼妙而又统一,怎么看也像是周杰伦歌里唱的三截棍。

    “谢谢秘书长啊,听到这消息我真是太振奋。”钱晓通赶忙抽出一支烟,恭恭敬敬往于佑安手里塞。

    于佑安推开他的手说:“人呢,孟子歌怎么没来?”

    “要她来做什么,这次演出是由晓通负责的,我当顾问。”章静秋往前跨了一步,抢话道。



  • 方卓娅忍无可忍,终于冲于佑安发泄了。

    “好啊,你做得真好,跟我玩障眼法,厉害,于佑安你真厉害,是不是想把你们系统女的全干了?”

    “你说什么呢,莫名其妙!”于佑安支支吾吾,不敢正视方卓娅。人是干不得亏心事的,只要干了,心就没法不虚。这样的审问于佑安早就想到,几天来都在暗暗做准备。

    “先是孟子歌,再是章山,下一个呢?于佑安你本事真大,功夫真好,我方卓娅这辈子算是瞎了眼,怎么就能相信你那些鬼话呢!滚,你口口声声为这个家,为我和孩子,怎么为到别的女人床上去了?”

    于佑安早已白了脸,事实上自从跟章山那天热烈过后,他的脸就一直白着,虚着,不敢正视方卓娅,好像也不敢正视自己。那天的章山真是一股浪,起先还以为他凶猛,他热烈,很快便发现,饥渴中的章山远比他强烈,也比他果敢,比他更有摧毁性。后来激情碰撞中,章山啊啊叫着,双手死死抓住他肩胛(jiǎ),你要了我吧,你杀了我吧,我情愿死在你手里!再后来,她竟然翻身跃上来,漂亮的母马一样纵横在他身上,一边狂风暴雨似地洗劫着他,一边说,你是我的,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,我要给你,全部给你。

    于佑安猛就怕了!

    现在他故意拿出一种气势,他相信方卓娅并没逮到什么实质性把柄,猜测,一定是猜测。他笑眯眯地走过来,一边说:“你不要乱说好不好,捕风捉影,道听途说!”一边伸出手,想跟平常那样揽过方卓娅,给她一些抚慰。

    “滚开,我嫌你脏!”方卓娅一把打开他的手,气急败坏将手里毛巾扔地上,眼里突然就滚出大串泪来。

    “我什么都为你着想,你说要跑官,我全力支持,你怕老华一家影响你,我在杨丽娟面前变着法子为你遮掩,你说需要钱,我把工资积蓄全给你,不够再冲我爸我妈要,我爸我妈的养老金都让你拿来送礼了,你知道不?!我方卓娅做错了什么,就差为你出卖色相英勇献身了,可你呢,却把心思用在别的女人身上,你玩多少个才够啊!”

    “我没玩!”于佑安虚张声势高叫一声,一把拉过方卓娅,“你听我解释,全是谣言。”

    “滚开,我方卓娅要是再信你,我就是白痴,脑残,是世上最滑稽的女人!”

    两口子正闹着,电话响了,先是于佑安手机,接着又是座机,十分顽固。



  • 她想说局长别这样,局长千万别这样,可是嘴张不开,后来他听到于佑安一连串的声音,那是一个成熟男人的爱语,是一个男人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声音,那声音里有疼、有爱,有呵护也有……章山闭上了眼睛,一股暖流涌来,袭击着她,俘获着她,她觉得不能抵抗,更不能逃开,她想抓住,想……

    “章山……”于佑安的声音弱下去,近乎无力了,可又那么坚定,那么不可阻挡。

    “局长……”章山喃喃地响应了一声。

    于佑安手上动作就更大了,这一刻他的思想近乎空白,只想着一件事,不能让这女人孤立无援,不能让她倒下去,更不能让那个叫钱晓通的男人欺凌,必须为她撑起一片天,必须!

    两个人像溺水般,谁也不想先逃走,谁也渴望着对方把火点燃。在于佑安来说,自己早就想点这么一把火,只是前怕狼后怕虎,现在他不怕了,或者不能怕,有什么可阻挡他呢,大不了这个官不当,大不了跟她一起赴汤蹈火。章山这边却早就充满渴望,充满期待,甚至幻想着有那么一天,能被他化掉,被他焚烧掉,生活到了这一步,难道她还有悔么,有怕么,没有!

    两个人呼着,唤着,嘴唇猛就碰到了一起,牢牢粘住,接着是手,接着……

    这间用来品茶的包房,此刻成了一副刑具,绑在刑具上的,是两个风里雨里挣扎了半生的人,是互相欣赏互相爱慕着的两个人,也是被欲火烧昏了头的两个肉欲男女。

    于佑安猛就扯开了他早想扯开的衣服,那对梦想了千次万次的颤颤的乳急切地跳出来,还有一大片雪白雪白的胸。

    “局……长……”章山带着羞怯,带着晕眩,带着陶醉,也带着女人对那一刻的热盼,软软地倒下去,倒在沙发上,倒在他滚滚热浪般的身子下。

    包房起火了。

    那是怎样的一场熊熊烈火啊……



  • 于佑安近乎表态道:“部长您就安心吧,这事我一定会处理好,不会再给部长添麻烦的。”

    “好。”李西岳从桌下拿出两罐茶叶,硬要于佑安带上,说大家加班加点忙节会,一定很累,权当他一点小心意吧。于佑安只好收下,出门就想,要听的话没听到,反又接了一项更棘手的任务。再看看手里茶叶,自嘲地笑笑。

    后来他想,这两罐茶叶其实非同一般,至少表明李西岳终于不再跟他设防,拿他当自己人了。

    李西岳这边有了暗示,于佑安马上打电话给章山,他要搞清章山内心真实想法,顺带再探探钱晓通的底。他想,替李西岳办好这事,应该比送他几十万还强。李西岳现在最怕什么,不就怕枝枝叶叶的麻烦再把根须扯起来?好不容易平静下去,哪里还能容许别人再折腾。

    章山是来了,但心情很沮丧。听完于佑安的话,章山带着很重的心事道:“他们疯了,忽尔是我跟你,忽尔又是我跟李部长,就让他们咬吧,看他们能咬出什么来。”

    于佑安猛一哆嗦,章山的话吓住了他:“你刚才说什么,我跟你?”

    章山冉冉抬起目光,那张脸在这些日子里憔悴了许多,也暗淡了许多,看着令人心疼。半天,章山艰难地说:“到现在我也不瞒了,钱晓通四处造我跟您的谣,说我是破鞋倒也罢了,可对局长您……是我不好,我毁了局长的清白。”

    说着她垂下头去,可怜的样子既无辜又无助。

    于佑安心里就不只是打翻五味瓶了,简直是翻江倒海,章山跟他?怎么会这样啊!转瞬,他的心又往另一个方向想了。他动情地看住章山,这个柔弱的女人,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却为他着想,嫩弱的肩该具备何等力量,才能把巨大的痛苦扛住。还有,刚才她说他的清白,他于佑安清白么,他不是一直想……

    也不知从哪来一股力量,于佑安猛地伸出手,不容分说就将章山揽在了怀里,嘴里同时发出一连串自责:“是我不好,我没有照顾好你,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卑鄙,这么不择手段……”

    章山连着打出一片哆,她先是觉得突然,似乎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,自己就到了于佑安怀里。



  • 章静秋脸色突就变了,身体本能地发出一阵颤抖,嘴唇抖索着:“你……你……什么意思?”

    “没什么,我忽然想起四个字,叫为长不尊,章老师一定知道该怎么解释吧?”

    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章静秋一边瞪着于佑安,一边往后缩,还没容李西岳搞清怎么回事,章静秋已不见影了。

    李西岳把目光收回,诧异地问:“佑安这是?”

    “对这种人不能客气,部长您太给她面子了。”于佑安顺势递给李西岳一台阶,李西岳说,“是啊,看来还真不能太迁就她。对了,她是老师?”

    “一开始是,后来恋爱告吹受了刺激,在课堂里发疯,只要一见到男人就示爱,说要为爱生为爱死,影响太坏,被学校劝退,到图书馆做了十年管理员,又差点放火把图书馆烧掉,只好回家拿工资,啥也不干。”于佑安简短地将章静秋的过去告诉给李西岳。

    李西岳听了并不震惊,只是道:“你还了解得详细,就感觉她不像个长者。”

    “章山告诉我的,最近她在帮忙办节会,没想到……”于佑安故意不往下说,想借此试探一下李西岳有何反应。这些天他脑子里一直装着章山,空想不如行动,于佑安想抓紧机会先把章山的工作解决掉。

    “跟她没关系,都是钱晓通搞的,他们家情况我清楚。”李西岳这次没有回避,开始直面现实了。于佑安心里一动,好像他们又近了一大步。

    “佑安啊——”李西岳重叹一声,怀着很重的心事道,“钱晓通究竟想做什么,你一定清楚吧?”

    于佑安有点失望,他是想听李西岳说章山的,可李西岳显然没这份兴趣,他也不好回避,只能道:“还能做什么,想在节会上捞一把,这种人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?”

    “那你的意思是?”

    “不怕部长批评,这钱别人可以赚,他不能,我还不信他能翻了天。”

    “真有信心?”

    “有!”

    “单有信心不行啊,还得……”李西岳显然没有于佑安底气足,但又不想说得太深,见于佑安满有把握的样子,也只好装作不大在乎地道,“算了不说这个,一提就烦,谢谢你啊,今天能赶来,这事你多操点心吧,这只癞皮狗不甩掉,不得安心。”